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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裴主】往事1(旧文重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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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素来不稀罕名满天下之辈。就如王辅嗣朗日耀于苍穹如众星环拱,还有钟士季目中无尘咄咄逼人。那日宴席,王辅嗣与钟士季又论“有无之辨”——圣人有情与否。

  王辅嗣执着于圣人有情,应物而无累于物。将这论断付诸己身,则是以物养己,而不被物所役。席间傅兰石亦在座,他叹息又有言,若我世父裴文秀与荀奉倩在此,当视王辅嗣如知音。

  “阿徽与阿粲,是率直有情之人。”

  王辅嗣话音未落,钟士季掷下酒杯。他强言道,圣人绝无喜怒哀乐,凡人应当真气内实、嗜欲外除——杜绝物欲。

  傅兰石颔首。

  “士季此言,颇合吾意。”

 

  当十年弹指,我再回首想起他二人辩论,尤其可笑。那王弼王辅嗣,口口声声说着“无累于物”,却因为王黎夺了他黄门郎生出恨念,又因官职所累早早终了性命。倒是那钟士季,满嘴的“杜绝物欲”,却一生攀援功业,扶摇直上。

 

  亦有人称我为“后进领袖”。或入家父耳中,他面上不显,实际颇得意。入家母耳中,她只抚我面颊,轻轻念:“季彦啊。”人有清誉,便可立身。世道如此。我笑这邀名博利的世道,我亦嗤蛟龙潜渊,鱼鳖横行。

  那又如何。

  我常常返镜自顾,对语道:“此乃后进领袖,裴秀裴季彦。”

 

  人为声名所累。

  我固然不屑与王、钟二人争个面红耳赤,可是玄虚守静终究不利清音远传。我听闻扶风马钧造了指南车又改制机与龙骨水车,便前往一观。机械精妙之极,利于织造利于农田,大大省了人力。链架、拐木、轴承拼成的东西没有绮言丽语,轧轧声叫我自惭形秽。

  博士马钧口拙。我噎了他两句。

 

  世人都说我冲淡渊静,我又怎会惩口舌之利、害得马德衡嘴巴哆嗦。我承认,自己一时失态。但听他说话比转轮还不利索,不由轻慢作祟又侮他两句。恐怕,我只是为了用长处欺他短处,找回自信而已。

  自惭形秽之余,更加卑浅。

 

  傅兰石知道后,果然仗着与家父、世父情近,说教于我。他说我裴秀裴季彦,以己所长攻人所短。他又说巧之一字,乃通天下之微事。

  罢了罢了。就让傅兰石去找他情投意合的人吧。他眼睛里只装得下“几微成务”——果不几天,傅兰石把何驸马骂了一顿,险些丢了官途。全赖荀景倩搭救获免,不过倒促成他彻底投向楚河汉界另一边。

 

  也许傅世叔与司马亲好的时日,比我年岁还要长呢……那就是我无法探究的了。

  何驸马笑问我,我爹,还有我裴家的世交都跟司马太傅匪浅。他问我如何自处。我揶他婆婆妈妈。

  “太傅府上有五石散吗。”

 

  太傅府上当然没有五石散。有一个院子的刀枪剑戟。

  我给我爹守了三年丧。那三年里,曹大将军越走越远。争来了朝内实权,又争兵权。骆谷伐蜀卷铺盖跑回来,叫洛阳的打油诗嘲了大半年。听那词,像是钟士季拿他一肚子兵器写出来的。曹大将军败了这一遭,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,声色犬马忘乎所以。听说何驸马写了篇谏文给天子,实则讽自己的曹大将军没救了。

 

  我除了孝服,回朝当我的黄门侍郎。何驸马形容灰槁得更加厉害,简直看不出是三十年前美冠京都之人。何驸马经常同我欲言又止。末了,我二人各抓一把散,就一壶温酒。

 

  又一年,八姓伏诛。

  我的黄门侍郎也没得做了。倒是尚书令钟士季依旧鞶厉游缨,趾高气扬从我面前掠过。根本不需要那张尖嘴薄唇吱吱喳喳,我都猜得到他嘲笑我什么——后不后悔早点没抱上司马家的大腿。

  反正我是冲静之人。顺其自然。

 

  也不知道是我年少有名、始终让人念念不忘,抑或是多亏了傅兰石与荀景倩两位好叔叔。曹大将军何驸马还没入土,我就复职去做了廷尉。北邙上的草还没绿过两茬儿呢,我又调到安东将军府。

 

  我素来不稀奇兄弟二字。就算于暮春邂逅棠棣融融发英华,就算在洛水岸边瞧见鹡鸰啄颈也未曾觉得羡慕。毕竟我兄弟感情不好。我把家产都给了我弟,让他少找我麻烦。

  就算这样我弟还是跟我过不去。他想把我披在身上的“清阳亭侯”四个字扒下来,他指着我鼻子:“你一个庶出,凭什么继父爵。”

  他难道不知道,父亲也是庶出。

 

  说回司马兄弟。我其实很早就见过这对兄弟。青龙年还是景初年的宴席间,世父还在,荀家小世叔也还在,傅兰石也跻身其中。那时候,席间最耀眼的不是这对兄弟,而是另一对,钟家兄弟。说白了,是语惊四座的钟士季——钟士季始终都有让人惊艳或者惊恐的才能。

 

  万事演进真是奇妙。谁能料到,高平陵之后,直呼司马兄弟的名讳岂止失礼了,简直冒犯。卫将军司马子元,安东将军司马子上。

  我莫约提到过,先父裴潜裴文行跟司马太傅相识。早年司马太傅还是太尉的时候,我爹就做过太尉军师。再往前追溯,似乎他二人还有募兵收粮、经营地方的友情。所以,在我成为安东将军僚属之后,将军,或称为二公子更为合适,主动跟我叙了旧。

 

  二公子未及不惑,位列从公。他灿烂韬谲,隽朗又狡黠。不意,他竟成了我侍奉的时间最长的主君,为我生命竹简写下墨色最深重、刻刀都剥不掉的章节。

 

  我去永安里司马府邸拜见这位主君时,他刚从关中征战归来朝觐完毕。他一边叫左右褪去他身上的五时服、武官黑与金章紫绶,脱不去才落幕的关陇之战的肃杀之气。河西通道南北绝壁孤山、风霜苦旅,他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。

  甫回洛阳,万事匆忙。他说着又夸了我风貌出于家父。流常的见面语。我隐约记得,第一次宴席间碰面的时候他正是我如今的年岁。他也笑道:“季彦年二十有六,再巧不过。”我总是在旦时服散,入他幕僚后,经常时刻错乱,未服也如已服。

 

  他说安东将军既然置司马、从事中郎与记室若干,司马一职是心腹。我与他推心置腹。

  “虚冲静怀这四个字不适合此处,戒了。”二公子看着我:“做了安东将军幕僚,就没有后路。荣损与共,生死一体。”

  我诺诺应答。

 

  我有印象他二十六岁时候,最爱在宴席间众人争锋不下的时候喝酒吃着醴酪或者果仁杏脯。他笑的时候让人觉得无甚大事、无足挂怀,至今如此。只是他笑容之后终究多堆了几层白骨几丈深潭之血,让他轻飘飘的命令也有如千钧之重。

 

  说起要务堪堪开了个头,厅阁闯入来客。司马府上如此肃整,来者自然非冒失之辈而是主人。我见到卫将军司马子元逆光步入,我正想着这父子三人居然还没分府,大抵是事变以来太匆忙还未划分宅邸。那厢卫将军不怀歉意地问了声“是否打扰公务”。

我从未羡慕过兄弟孔怀,直到看见二人数十年如一日的亲密。

 

  安东将军刚从关陇回来又朝见天子,自然没来及问候至亲。直到此刻,才有空隙奉上礼物。却是羌人盛产的白毦——可做兵符坠饰,或者兜鍪顶上缨毦。

 

  等到安东将军旁若无人地为卫将军兵符穿上白毦,卫将军也无离场的意图。他二人议起时局多难,我方意识到,大抵是说给我这个只做过清官闲官的新任司马听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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